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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2年的那场雪,以远胜当年的威力,强势登陆。针对刀郎的攻击,穿越这19年,无差别地完成反弹。
2004年初,《2002年的第一场雪》发售不久,整个新疆的大巴、出租上,司机开始循环这首歌。
不久后,乐评人严峻前往成都等西南的10个城市巡演,发现商场、火车上,几乎所有地方都放着同一张专辑里的歌,词曲演唱者是他此前从未听过的刀郎。
北京是最后一个被刀郎音乐席卷的城市。当地音乐人自信满满:这座被誉为“流行音乐风向标”的城市,不会接纳刀郎。而只要北京不接纳,刀郎和他的歌就不能算国内流行乐。
可没有打榜和宣传,短短几个月过去,从北京的音像店到商场、理发店、酒吧、网吧,听到的也都是同一场雪和同一首《情人》。
在唱片行业的末法时代,销量5万张就被称为白金唱片。刘欢和刘德华巅峰时期的单碟总销量,不超过30万张。《2002年的第一场雪》卖出270多万张正版唱片,创造了中国唱片销售纪录。
从不听华语音乐的华纳唱片负责人黄烽也听到了刀郎。“在广州,从开奔驰的司机到坐奔驰的老板,都在听刀郎”。
这已经是最温和的说法。乐评人郝舫一将其概括为“从生理上讨厌”。“给我十万块也不写这种歌。如果我在饭馆里听到《2002年的第一场雪》,就会要求老板关小一点,怪腔怪调的。”
高晓松将刀郎的成功总结为“士大夫阶层”的失败,持唱片行业话语权的知识分子,企图以精良的制作引导大众,刀郎的成功恰恰证明了这种引领的失败和社会的可笑。
在某档音乐选秀节目上作评委时,他甚至公开表示,如果选手唱刀郎的歌曲他很难让对方过关。“我会问他,你为什么要唱歌?如果是心灵需要抚慰,那么唱这样的歌心灵就是这样的,我不认为他(唱刀郎歌的选手)会是个好歌手。我不会只看嗓子,心灵才是第一位。”
张艺谋将《十面埋伏》的首映礼,作为刀郎首次面对公众的露面平台。此后,汪峰忍不住发牢骚:“刀郎的成功全是拜媒体所赐,如果没有恶炒,他根本不会有如今的虚假繁荣。无论专业、创作实力,还是作品本身,他的歌都很普通。《十面埋伏》首映式上,刀郎无人喝彩的场面就是最好的证明。大家这样去捧他,实在让人感到悲哀。”
刀郎甚至出现在北京举办的“网络歌曲恶俗之风”座谈会的批评名单上,出席者同样是各音乐界知名人士。
他们承认刀郎商业上的成功,却不吝所有批评。有媒体直接以《北京音乐圈对刀郎走红很愤怒》为标题,概括了这场围剿刀郎的行动。
在《七里香》《江南》《极光》甚至《老鼠爱大米》发布的同年,刀郎猝不及防的成为听歌者的最大公约数。
当时,刀郎工作室的对面是新疆展览中心。每天从早晨开始,对面用大喇叭循环播放他的专辑。连听一两个月后,刀郎开始害怕,切身体会到许多人反感起这张专辑的原因。
“我自己都听烦了。当一首歌你从早上起来就听,一直听到晚上,在哪里都能听到。在所有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和心情下,那些外放歌曲的人,强迫你听你特烦的音乐。对它就不是特别喜欢而是特别反感了。”
无边际的草原被替换为一眼望尽的高楼大厦。原本在戈壁喝酒、跳舞、聊天的无拘束生活,变为每天早上十点飞往不同城市的航班。每天见不同的人,但他们穿同样的衣服,问同样的问题。宣传和采访无穷无尽。
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蜂拥而至,蹲守在刀郎家和工作室的楼下,等不到人,大家就聚在一起玩牌,无人离开。
全国各地的演出都以他的噱头卖票后,再来邀请他。邀请失败,就称“刀郎无故缺席”欺骗观众。拼盘演出打着“刀郎演唱会”的旗号,演出结束后,媒体以整版篇幅报道刀郎演唱会缩水,耍大牌。
那张只有雪山和刀郎名字的专辑,不摘的鸭舌帽和墨镜,都成了被非议的理由。人们猜测,他的声音是电脑合成的,他的相貌奇丑无比,难以见人。
第一年,刀郎试图逃避回熟悉的戈壁。他的粉丝组成八人团去新疆找他,其中还有年过六旬的阿姨。他的朋友时不时打来电话,告诉他为了他又在网上和某某网友吵了一架。
他关闭手机、断掉网线,自驾前往人烟稀少的甘肃定西。一下车,就在报刊亭看到了报纸醒目处的字样:冷眼看刀郎。
他儿时调皮,和哥哥说话不超过三句就会打起来。跟随县文工团的父母下乡演出时,他自由发挥,乱按按钮导致演出现场灯光全灭。
直到12岁那年,文工团的电子琴坏了,父亲修理后。l罗林觉得琴声好听,即兴玩了起来,没有一点乐理知识却弹出了简单。一旁的表哥认定他有天赋,劝说他的父亲买来300多元的电子琴。
17岁那年,文理分科前,罗林度过了此生最努力的高一,最终物理成绩只有61分。他只得转去文科班。很快,他发现所学内容并不实用,异音字的缘由,老师讲不出所以然,很多东西都很假。
他想走艺考道路,系统学习“流行音乐”。可80年代港台流行乐刚刚传入内地,他喜欢的邓丽君、罗大佑在主流文化里还是靡靡之音,当时四川音乐学院并无“流行音乐”相关专业科系,市场上也没有相关教材。
他索性带着一百多块,前往三十多公里外的大城市内江,寻找志同道合的高手,切磋,拜师。他们也就都成了别人眼中的“坏孩子”。
歌舞团的前辈,舞厅的键盘手,都是他的老师。他和后来的巴蜀笑星廖健组成手术刀乐队,希望像罗大佑一样解剖社会,但他们的演出,一晚上才挣20元。
廖健自此走上笑星道路,而罗林苦寻爱情无果后,前往文青圣地,海南。他和朋友们再次组起乐队,起名“地球之子”。乐队跑夜场,罗林一个月能赚千,一万多。
这一次,他选择了月薪一千多的苦力工作,招聘的人不理解他为什么放着一两万不挣要来这里。罗林给出了年轻人的答案:“为了理想。我不能用音乐养活自己,应该挣钱来养活音乐。”
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他依旧以苦力工作养活音乐梦想,白天工作,晚上去工作室写歌。他和妻子、两个女儿住在不到十平米的房子里。房间只能放下两张床。
那时父母从四川赶来新疆看他,一家六口挤在乱糟糟的房子里,一岁多的小女儿在闹,父母带着大女儿在另一张床上休息。
他从家里出发去工作室前,回头看了一眼。房子位于三不管地带,远远看着像在贫民窟,清冷的月光照下来,一切无处遁形。
他流着眼泪走到工作室去,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:“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,为了所谓的理想,把所有家人的幸福都牺牲掉。”
2003年,罗林化名刀郎,在新疆发布了翻唱的专辑《西域情歌》,没有宣传,歌曲自乌鲁木齐传播开来。
当地音像店老板回忆:不知道为什么,只要店里开始播放《吐鲁番的葡萄熟了》,就有人不由自主走进来买这张专辑。
有人建议让刀郎的歌走出新疆。2004年,专辑《2002年的第一场雪》推出前,绝大部分唱片公司以不做这种唱片为由,直接拒绝。最后,是公司老总托朋友帮忙,靠人情关系发表。
2004年伊始,与《西域情歌》同样的情况在全国各地上演。有国外唱片公司打来合作电话,却被告知,那张专辑三个月前就放在了他们负责人的案头,此前一直没人过问,现在则已错失机会。
他成为炙手可热的歌星星空体育app下载,《爱是你我》《披着羊皮的狼》,一首接一首的歌曲在大街小巷传唱。他受邀为奥运会写歌,参加主题曲《北京欢迎你》的演唱。
可他还没完全适应从罗林到刀郎的转变。在罗林的梦想里,只要有间房子,和太太、两个孩子在一起,能吃饱饭就可以。在此基础上,努力做个二三线歌手,很安全,有相对优渥的生活,可以做想做的事,不用抵挡各种非议。
专辑里的原唱歌曲,是他提着酒壶在戈壁滩行走了9年的成果。1995年进入新疆以后,他每个周末坐着班车、电毛驴、带着酒,前往壁滩拜访当地牧民,喝酒、跳舞、唱歌、弹琴,融入其中,听他们讲周围的生活,音乐的源头。
2006年后,他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了。除了奥运会、赈灾演出等公益类活动,他不再推出新专辑,也拒绝出现在任何演唱会上。
2010年,刀郎藏起来的第四年,深圳举行“音乐风云榜十年盛典”,担任评委会的那英在“十大有影响力歌手”推荐名单上看到刀郎,一票否决,并说出了那段经典审判。
加拿大多伦多CASINO RAMA演艺中心,座无虚席。演出大厅外,挤满了没买到票的华人。旧金山美生堂外,演唱会前一天的发布会上,有粉丝排队等待签名,等待时间超过三个小时。
零下20度的乌鲁木齐,万人演唱会持续到凌晨一点。从北上广到江苏盐城、香港红磡,万人演唱会出席率都在90%以上,刀郎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万人K歌奇迹。
2005年,印尼九级地震引发惊天大海啸后,香港演艺界号召两岸三地200余名艺人发起“爱心无国界演艺界大汇演”,刀郎接到邀请后,半小时内完成了公益歌曲《爱是你我》,没有进录音棚,没有录制小样,在香港大学城的舞台上演唱。
7年后,这首经由小沈阳夫妇唱火的歌,获得第十二届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。这是每个领域只有一个获奖作品的国家级奖项,而刀郎是唯一一个3次获得此奖的歌手。
香港歌手青睐他。谭咏麟专程跑去新疆邀刀郎写歌。期间因等不及,还先行将《2002年的第一场雪》翻唱为粤语版的《讲不出的告别》。
刘德华将《冲动的惩罚》与《忘情水》相提并论,他向刀郎约歌,直言简单直接的旋律更适合自己。李宗盛则作为音乐总监,直接操刀了刀郎的第二张专辑。
2016年,地质专业的大二学生从新疆昌吉坐皮卡出发,前往昆仑山。卡车上,四十多岁的司机循环播放着刀郎的歌,歌单中夹杂着一首陈奕迅的《十年》。
皮卡在漫天黄沙中一路前行,几天后,作为陈奕迅的歌迷,他不得不承认,在这里听偶像的歌,是件无力的事。
世界空寂无声,沙漠荒无人烟,公路黄沙漫天,汽车飞速驰骋,那沙哑的声音,才是这片天地的最好伴奏。
帽子一摘,露出已经谢顶的脑袋,就能做回罗林,混进菜市场,继续和菜贩子砍价。没有人认出他是刀郎。
蒲松龄的《聊斋志异》中,《罗刹海市》描绘的是一个对错美丑完全颠倒的世界。歌曲上架后,人们兴奋地逐字逐句拆解词中意象。向东两万六千里是中国,一丘河是娱乐圈,每句词都能对应曾经与刀郎有关的歌手、节目。
他们不在乎这是否是复仇爽文,歌词是否别有深意。或许正如南大教授所说,“能对号入座者,说明他就是小说和歌曲中讽刺的人,对号入座的人越多,说明讽刺的意义越大。”
《罗刹海市》上架后,罗大佑又第一时间听完且不吝夸赞。那之后,他想起了几年前与刀郎的那场对话。